“慕课”潮流对大学影响的深层解读与未来展望
摘自《中国高等教育》2014年3、4期
方兴未艾的“慕课”潮流正在世界高等教育领域引发一场前所未有的大变革。这场变革范围广大、影响深远。对慕课的深层解读，用“大学堂、大数据、大论辩”来概括不为过：“慕课”创造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网络大学堂，大学课程进入到大数据时代，高等教育必然要以大数据为基础进行人才培养、学习评价、课程开发、教学模式等大变革，针对思想碰撞与观念变革进行着大论辩，比这更重要的则在于大学文化精神的博弈。
近百年来，世界高等教育在教学、科研、管理、社会服务等各个环节都发生了诸多变革，但总体来说，大学课堂至今没有发生本质的变化。“慕课”（MOOCs,大规模的网络开放课程）的兴起，昭示出工业文明造就的大学课堂将会发生史无前例的深刻变革。
推动“慕课”潮流不断向纵深发展的最主要力量来自五个方面：世界一流大学中具有战略眼光的校长，他们率先从“慕课”潮流中揭示了其战略地位和价值，正是他们的推动、引领和对大学战略和对大学战略变革的导向，使这场变革具有前瞻性，并引发了从决策者到社会公众的广泛关注;名牌大学的名教授，他们将长期封闭在大学“象牙塔”里的课程在网络新时空中向全社会开放，成为“慕课”潮流中最亮丽的风景线，他们是这场运动的直接推动和引领者；从事风险投资的经济战略决策者，他们敏感地捕捉到“慕课”潮流中所蕴含的经济文化价值，风险投资的大量注入，给这场运动带来了经济的动力和各种资源的支持，保证了网络课程能以免费的形式向公众开放；“慕课”的众多学习者，他们不仅是大学本科生、研究生和各级各类学校中的教师，而且包括社会各层次、各方面的公众和精英，作为“草根力量”，他们决定和影响了这场变革之尝试、广度、规模和持续向纵深发展，如此广泛的学习者群体，展现了大学课堂向终身学习和学习化社会迈进的坚实步伐；企业家群体的推动、支持和直接参与，尤其是互联网产业运营者知识文化产业开拓者的加盟，使大学课程在需求分析、目标与评价选择、资源配置和投入产出等管理、运维的关键环节，正在发生前所未有的深刻变化。
这五方面不是割裂的，而是相互促进、有机整合、同生共长的整体创新系统工程，仅此已可窥见MOOCs潮流的现状、动因、趋势和价值。我们可从三个方面具体解读、探究、展望其对大学发展变革的影响和价值。
一、网络新时空中“大学堂”的诞生及其对大学课堂的冲击
“慕课”最重要的价值是创生了一个世界范围内任何人都可以自由出入的大学堂，由此推动了工业文明造就的封闭大学课堂向信息时代开放、共享、多元“学堂”的历史性转变。其价值突出体现在以下几方面：
精英教育的开放和面临的挑战应对。大规模开放网络课程首先是对名牌大学精英教授们的挑战和冲击。名牌大学名牌教授的课堂，是世界大学同类课程的最高权威，学生在课堂中对教授充满了仰望、崇拜，教授在自己封闭的课堂里几乎遇不到任何挑战。而在开放的网络学堂中，他们会从不同学科、背景、这视角审视名教授的课程，自由发表评论、质疑甚至批判性的意见和建议。大学教授从未遇到过如此复杂、多样的学生群体，这对他们不仅是全新的挑战，更是一种鞭策、教育、滋养，让他可以吸收全世界的智慧，对自己的课程进行更深刻的反思，从自我陶醉、自我封闭的“象牙塔”里走出来，更快实现自我超越，返璞归真。能真正扎根于公众和社会土壤的精英教授才更有力量。同时，这种前所未有的复杂教学挑战，是教授个体所无法独立应对的，这就迫使教授之间开展合作，使网络课程步入团队化教学的新时代。
知识价值和教育成本攀升导致大学两级分化这一时代难题之破解。“慕课”最令人不可思议的创举在于：进入名牌大学名教授的学堂竟然可以分文不付！大学优秀课程只有不收费才能在最大范围实现真正的开放。在今天这个知识经济时代，知识的价值被越来越深刻地揭示和认识到，由此导致大学之间的竞争愈演愈烈，课程成本越来越高，大学收费不断攀升，造成了高等教育的两极分化。进入名牌大学的时代和付出越来越多，阻断了很多学子的求学之路，名牌大学也难免受到各种名利场的诱惑，在严重异化的社会文化土壤挟持下，面临失魂落魄的严重危机……这是当今世界高等教育的一大忧患，而且看不到破解的希望。“慕课”的出现让人们眼前一亮：突然之间世界名牌大学最有影响的学堂竟然可以免费进入？这怎能不令全世界的好学之士欣喜若狂！由此引发的知识价值、教育成本与价值、大学社会责任、知识精英的精神家园……等等一系列深层的困惑和难题，对传统经济学、教育经济管理、高等教育哲学等理论、实践与政策的挑战之严峻，是可想而知的。
学生群体的变化导致课程需求多样化、大学发展多元化。以往名牌大学的学生是经过层层选拔的少数精英，“慕课”将精英的课堂向全世界开放之后，不同背景、不同学科、不同层次、不同需求的学生全部涌入这一巨型“大学堂”，成为学习新时空中的同学，这种复杂的学习者结构，是传统课堂难以想象的。以往课程的目标、内容、结构都受到大学严格的评价体系控制和制约，学生只能被动地跟着教授的课堂安排走，难以超越教授的要求和水平，学生实际上不可能成为学习的主人。而在“慕课”学堂里的海量学生，既有传统课堂的学生，也有带着各种各样需求和目的进来的学习者，其中不乏社会各阶层、各领域的精英人才，他们中相当一部分人不是为文凭、证书而来，因此比传统课堂中的学生具有更大的自由度和选择性，他们的需求、所追求的目标越来越成为影响学堂发展方向的重要因素，为学堂的发展提供了多元动力和多重导向。长期以来，大学课堂之所以发展缓慢，其根源正在于封闭的体系缺乏发展动力，现在开放学堂在多种动力交互作用下，将会以前所未有的活力展现在世人面前，这个变化是难以预料的，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它将以全新的多元学习文化需求和动力为导向，发生越来越急剧的变革和生长，真正体现学生是学习的主人，是学堂发展的主人。
二、教育如何面对“大数据”的挑战
“慕课”创造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网络大学堂，由此创生了教育工作者从来没有领略过的数据的海洋，这是信息时代大学所必须面对的又一个极其严峻的挑战。教师开设课程当然离不开对数据的搜集和利用，但在以讲授为主的传统课堂里，考量关心的只是与自己专业相关的知识、信息、数据。这样的数据显然十分有限，也是受到教师自己知识结构制约的。随着封闭课堂向开放学堂的转变，知识爆炸性地扩展导致信息量剧增，由此诞生了与学堂相关的海量数据库，其中相当一部分是学习者的数据或者说与学习者相关的数据，这种数据过去几乎完全不在教师的视野之内，但随着课堂向学堂的转型，教师中心向学生中心的转变，这部分新增加的海量数据对于大学课程的建设发展变得极其重要、不容忽视。这就使课程进入大数据时代。
“大数据”是近年来风靡全球的新概念，它引发了经济、政治、军事、金融、电子商务以至老百姓日常生活方方面面的巨大变化。大数据是信息时代的产物、是信息时代的重要标志，也是任何一个领域能否真正步入发展阶段的石油和金矿”，“关于数据的知识，将成为个人知识结构中的必备要素和基础”……这些深刻揭示其重要性的名言、警句虽然刚刚出世，却在网络时空中迅速传播，被越来越多领域的人所认识、理解和重视。遗憾的是，教育界对此问题的认识却严重滞后。“慕课”的出现，将这种滞后的危害尖锐而紧迫地摆到教育决策者和全体工作者面前，对此我们可以作以下简要分析。
1.围绕人才资源的数据争夺战，将成为大数据时代最激烈的竞争，对教育大数据工程师和数据分析师的培养迫在眉睫
在信息时代，谁掌握了信息资源，谁就获得了竞争的主动权，但在各行各业中最重要的资源是人才资源。因此，人才资源的大数据，正是所有大数据资源的基础。围绕人才资源的数据争夺战，将成为大数据时代最激烈的竞争，由此凸显出教育信息资源在信息时代的重大战略地位。显而易见，对大规模网络课程所提供的大数据资源进行捕捉、存储、挖掘、开发利用的能力，必将成为世界范围教育竞争新的热点和焦点。应对这样的挑战，我们不仅要有教育信息资源开发、挖掘、利用、管理教育大数据资源的人才，也可称之为驾驭教育大数据的数据工程师和数据分析师，这是当今“慕课”这类新兴信息产业链发展中最为稀缺的人才。
2.“慕课”带来的大数据中，最庞大的是学生的数据，这是亟待发掘的丰富人才资源宝库
在传统大学课堂中，教师只关心自己的教学，不关心学生，对学生的关心也只局限于最后的考试成绩，而对学生学习过程的艰难曲折、得失成败则几乎无人问津。学生成长过程的数据对于教育研究其实是到头重要的，但在传统教育体系中却被忽视了，当然，想要收集也缺少手段、工具和方法。而在“慕课”大学堂中，学生的创造性像火山一样爆发出来，学生不仅是在校学生，而且将各行各业中希望通过学习提升自我的人才，都吸引到这一世界精英教育的全新学堂中来，由此带来的资源和能量是史无前例的。依托建立在“云计算”基础上的强大信息处理功能，学习者在网络大学堂中的所有学习行为都被“神不知鬼不觉”地采集下来，在“慕课”每时每刻急剧增长的海量数据库中，最珍贵的是优秀人才在学习过程中成长、发展的原始数据。古今中外的政治家、教育家都知道人才是最重要、最宝贵的资源，他们虽然求贤若渴，但却苦于得不到优秀人才的信息，对人才的发现只能依赖于伯乐，而伯乐不仅非常少，而且其掌握的信息和数据也是非常有限的，因此古今中外被埋没的人才不计其数，这是人类文明的悲剧。随着大数据时代的降临，各行各业、各领域、各层次人才的个人信息越来越受到高度关注，而在“慕课”所积聚的这一海量学习与创新数据库中，潜藏着极其丰富的人才发展资源的原始数据，等待着信息时代的“数字伯乐”、“智能伯乐”去挖掘、开采，这难道不是比“石油”、“金矿”更加珍贵的资源和宝藏吗！可以毫不夸张地预言，随着“大数据时代”的降临和教育大数据所孕育的“数字化智能伯乐”之产生、发展、普及，优秀人才被埋没，被压抑的时代必将一去不复返，而将这一梦想转化为现实，恰恰是教育数据工作者的专业技能和使命，所以，信息时代呼唤教育数据工程师和数字伯乐，伴随着他们的成长，将会迎来创造性人才涌流的伟大新时代。
与这种大数据挖掘带来的人才发现紧密相连的是依据大数据为基础的人才培养、学习评价和课程开发、教学模式的出现。以往课程由于缺乏数据支撑、特别是对学生数据的全面、深入分析，所以课程设计只能是整齐划一的“工业流水线”，培养的是“标准件”，学生的个性差异和创造活力被扼杀了。大数据给教育领域带来的重要变化，正是对学习者复杂学习活动之海量数据进行个性化分类研究，使我们了解了千差万别的学习者和多种多样的学习需求，并以此为依据开发出个性化的学习资源、学习路径，提供多种学习选择和个性化、推送式的学习指导服务，这将使因村施教的古老教育理想真正变为现实，引领课程走向复杂多元的创新模式，发挥大学在优秀人才早期发现和个性化高效培养中的巨大价值。这正是“慕课”的重要魅力之一。
3.“大数据”的采集、挖掘，必然带来科学研究方法的转变，是对西方近现代经典科学观和科学研究、教育研究方法论的超越
西方经典科学观是建立在有限数据的因果分析基础之上的，而且基本上是线性的因果分析。而现实生活中，特别是复杂的社会生活和教育实践领域存在的是复杂多样的因果链。大数据的采集、挖掘把这种因果链的相关性、复杂性丰富地展现出来，由此导致了科学研究方法的重大转变：从追求单向因果性转向追求复杂的多元相关性，并用直观的图形等表达方式整体、系统、清晰、简洁地展现在研究者和公众面前。这就为揭示复杂现象背后的规律性提供了全新的思路和研究方法论。许多过去难以把握的复杂关系，现在都可以成为研究和把握的对象，我们可能无法解释他们之间的因果关系，但却可以超越因果关系直接把握其关联性，并通过巨型数据库的全新处理方法进行预测，辅助决策，这是人类探索和驾驭未知世界的一种新的望远镜和显微镜，它将大大提升人类在快速变革的时代应对错综复杂、变幻莫测之未来的能力，对于教育这样一个极其复杂的研究领域来说，这种新理念、新思维的创生，是实现教育创新和发展不可缺少的手段、工具和方法论。
三、“慕课”引发的大变革与大论辩
方兴未艾的“慕课”潮流正在世界高等教育领域引发一场前所未有的大变革。这场变革范围广大、影响深远，最突出的表现为以下五个方面：
推动大学课堂各学堂的转变。世界最好的课程走出“象牙塔”，是对各国大学同类课程的定宣战，这对现实大学中大量存在的低水平教授和低层次教学的冲击是颠覆性的！过去只有哈佛的学生才能学哈佛教授的课，现在全世界所有人都可在网上领略哈佛教授课程的风采，哈佛大学敢将差的课放在网上吗？与此同时，大学生一旦发现免费的优质课程，学校却还强迫他们缴费去学低水平的同类课程，学生的不满是可想而知的。优质课程该不该免费？能否持久？这是有争议的，但优质课程跨时空共建共享则是必由之路。这就迫使所有大学教授都必须在自己的上做出改变，自我反思、自我超越，网络“大学堂”带动无数现实“课堂”共同迈向信息时代虚拟与现实同生共长的大学型高效学堂（我们称此为“太极学堂”),这是一幅美轮美奂的大学新景观。
教师中心向学生者中心的转变。在网络大学堂中，学生充分领略到当家凭证的滋味。课程依照学习的规律设计、围绕学生的需求展开，学生自由地选择课程，在知识的海洋自在的遨游，并更加自觉地为自己的学习负责。他们既是课程的消费者，也是学堂的建设者、课程创造的参与者。来自世界各地，各种类型的学生自组织建立起学习社区，结成学习伙伴，在自己选择的学习环境中开展研究性学习、合作学习……孕育出新型、多元、高效的网络学习生态。教师则不断实现从“教书匠”向高水平“导师”的提升、跨越，一种新型的师生关系由此创生。
教师个体向课程团队的转变。在一门课数万人的大规模网络学堂中，教授所承担的责任和压力是前所未有的。应对这样一个庞大、复杂的全新课程教学系统，仅仅通过增加教师和助教的人数是解决不了问题的。根本出路有两条：其一是推动教师专业化分工和集成化管理服务的发展，将教学从教师的个体劳动转化为团队合作，这就必须创建依靠信息技术支持的智能化课程教学服务体系。信息技术代替不了教师，但却可以最大限度地减轻教师的重复性劳动，支持和促进教师跨时空团队的形成发展，这是“慕课”快速兴起的秘诀。其二是“慕课”潮流中涌现的新型师生关系和学习伙伴关系，揭示出学生本身就是一支自我服务的强大力量。在这种全新的自助式学习服务体系中，教师与学生的壁垒被打破了，学生在对同伴的指导。帮助中获得的是自身能力的提升和服务意识、服务精神的孕育，这是教师所无法给予的。这一奥秘的揭示，将成为大规模网络课程中破解学习指导力量缺失的锦囊妙计，同时也是降低学习指导、服务成本的全新思路。
传统行政化教学管理向信息化学习与课程服务体系的转变。“慕课”的成功之道，在于努力为学生提供最优质的课程和个性化学习服务，为教师提供全方位的课程教学支持服务，这些服务颠覆了传统大学教学管理的观念和体制，迫使大学教学管理部门从高居于教学之上的行政管理体系，转变为深入到学生、教师之中的教学服务提供者。依靠信息技术，大规模网络课程正在创建快速生长的高效率信息化、智能化课程教学服务体系，把教学管理人员从大量琐碎繁杂的事务性工作中解放出来，投入到对师生人性化服务的研发与创建之中，这种全新的课程教学服务体系，将成为未来大学联盟中另一道诱人的新景观。
在世界高端文化教育的博弈中回归大学之道。“慕课”所隐含的最重大价值，是引发了世界名牌大学之间一场极其深刻、激烈的文化教育博弈。在“慕课”课程新时空中，哈弗、斯坦福等美国名校绝不仅仅是在展示他们的课程，课程是什么？是文化，是意识形态，是民族精神。名牌大学是国家、民族文化的宝塔尖，是精英荟萃的文化殿堂，这里充满强烈的民族自豪感和使命感。“慕课”搭建了一个高端文化在开放中交流、博弈的新舞台，过去大学间的交流主要表现为校长、教授、学生之间的互相访问，如今在网上不出校门，不同文化教育之间的深层次对话、交流、博弈就展开了，而且表现在高校最基本的课程教学活动之中，世界各国名牌大学之间核心竞争力的展示和比拼，已经转到大学层面展开了！这对中国的挑战，绝不仅仅限于高等教育，而是关系到民族文化生死存亡的大问题！这才是“慕课”给大学带来的更深层次挑战和千载难逢的发展机遇。
这场教育领域的大变革，正在引发一场世界范围的思想碰撞与观念变革。当前围绕“慕课”的争论愈演愈烈，欢呼者将其称为“高等教育的海啸”，“颠覆式创新”……反对者视之为互联网产业的又一次炒作和泡沫……，每一次深刻的教育变革降临时，必然伴随激烈的思想交锋。“慕课”存在的问题确实很多。但并不能因此而否定其价值，真理是越辩越明的，各种思想的藩篱和牢笼也只有在论辩中才能破除，这是大学圣殿走出工业文明、步入信息时代必须要经历的一场除旧布新的思想启蒙运动，其中的艰难曲折和各种阻力是可想而知的，也是必须充分估计到的。比思想论辩更重要的是大学文化精神之博弈。在“慕课”创生的世界名牌大学开放课程舞台上，中国教授的视野以及人格、形象，中国大学的文化积淀和创新实力……都将在这一舞台上展现、磨砺、中国能否拿出影响21世纪人类文明进程的大学思想文化精神？这应该成为中国大学校长、教授、学生，中国各级决策者、领导者和广大公众，在“慕课”潮流冲击下被唤醒的文化自觉与时代使命。
